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不仅是秦始皇的梦想,也是孙悟空的渴望,西游记里的妖怪们之所以要吃唐僧肉,为的也是能长生不老。这个梦想是否能够实现?有没有天梯直达仙界?在古代,人们一直对这个问题难以释怀。东晋道士、炼丹家、医药学家葛洪对这些问题给予了特别认真的思考和研究。阅读、思考、炼丹,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把自己这些“瞎琢磨”和“瞎鼓捣”的成果记下来,写成了一部奇书,用自己的号命名,叫抱朴子。从而以其非凡的脑洞大开和炼丹实践对古代文学、化学和医学做出了意想不到歪打正着的贡献。
碎用庄子筑天梯
“人,能不能成神仙,这是一个问题。”葛洪对此进行了相当走心的思考,最后他通过庄子找到了答案。这答案就记录在抱朴子里。抱朴子与之前的道家典籍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是对庄子进行改造,而之前的典籍是对老子加以改造。抱朴子表明道家的道教化进入了新的阶段,其改造也是道教一贯采取的“碎用”之法。
所谓“碎用”,也就是切碎了为己所用,庄子就是葛洪的菜,抱朴子就是秉持“拿来主义”,用庄子做成的菜。这跟采摘花朵装点自己的房间也差不多。这种做法并非葛洪的独家发明。在葛洪之前,初期的道教著作往往依附于道家的著作及其理论。东汉末期的道教经典老子想尔注就是通过对老子注疏的方式来阐释道教的基本理论,其实是引老子注自己。汉代的另一部道教著作太平经也同样有化用老庄之言来阐释其教义的作法。可见此法沿袭已久,到葛洪时代已是系统成熟、经验多多、驾轻就熟。葛洪在创作抱朴子内篇的过程中沿袭了这一做法。葛洪释滞篇谓“文子、庄子、关令尹喜之徒其寓言譬喻,犹有可采,以供给碎用,充御卒乏。”他认为庄子寓言多有可取之处,因而在系统阐述其道教思想时,往往化用庄子中特定的文本以使得语言的表达更加丰富形象,易于为人所接受,此即所谓“碎用”。
举几个栗子。葛洪论仙篇论及死生问题时谓“吾子乃欲延蟪蛄之命,令有历纪之寿,养朝菌之荣,使累晦朔之积,不亦谬乎”其中“蟪蛄”与“朝菌”的形象,即来自于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句子,用以形容生命短暂。又如,葛洪在批驳反对神仙信仰之人时谓“夫聪之所去,则震雷不能使之闻,明之所弃,则三光不能使之见,岂輷磕之音细,而丽天之景微哉而聋夫谓之无声焉,瞽者谓之无物焉。况告之以神仙之道乎”这里,葛氏以聋盲之人不知震雷三光来比拟心识不明者因自身领悟力有限而不能理解神仙之术的真实存在。此譬喻借用了庄子逍遥游篇“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的论说方式,说明不能理解神仙之术是因为自身的局限,而不能因此否定神仙之术的真实存在。言之凿凿,搞得一般人有点自惭形秽灰头土脸的意思。可见葛洪论述重要的道教理论时,常以“碎用”的形式,庄子言辞与其论说方式闪烁其间,令人产生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此外,葛洪在塑造道教理想人物时,亦采用“碎用”的方式,使其更具形象性和感染力。葛洪在描述本飘渺无迹的神仙时,承袭了庄子对“神人”等理想人格的形象化描写。比如葛氏认为上乘得道者“乘流光,策飞景,凌六虚,贯涵溶。逍遥恍惚之中,倘佯彷佛之表。”此种绝对自由的状态,正是庄子所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的无待逍遥之“至人”“神人”“圣人”。葛氏所谓次等得道者“能肥遁勿用,颐光山林养浩然之气于蓬荜之中”。此种居蓬荜之中,而能不改其乐的形象,与庄子中衣大布过魏王的庄子、环堵蓬户的原宪等得道者的形象也极为神似。
神仙方术自秦汉以来延绵不绝,到了东汉末年又为原始道教所汲纳,随着道教的不断发展,其内在的理论诉求不断加强,而此类方术往往存在“术则有余、理论不足”的缺点。葛洪抱朴子内篇在东晋时期对庄子的接受,正是从对庄子文本的“碎用”及其论说方式的承袭出发对道教理论体系进行了系统的完善。老庄的纯哲学成了为宗教服务的工具,这应该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葛氏的妙论
关于服用仙丹能使人长生不老的道理,葛洪论述道“夫五谷犹能活人,人得之则生,绝之则死,又况于上品之神药,其益人岂不万倍于五谷耶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反正就是东西越好吃了就应该对人身体越好,于是就吃金子,吃银子不过那并不是银子,而是水银!嘿嘿!道教虽然没有发明长生不老药,却歪打正着发明了很多毒药和致人死命的绝招,如吞金、吞水银、吃砒霜等。本为助人长生,却是促其速死。
葛洪抱朴子内篇还对人生命永恒之可能性进行了论证,他关于死生问题的论述很像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勤求篇里他论述道“里语有之人在世间,日失一日,如牵牛羊以诣屠所,每进一步,而去死转近。此譬虽丑,而实理也。达人所以不愁死者,非不欲求,亦固不知所以免死之术,而空自焦愁,无益于事。故云乐天知命,故不忧耳,非不欲久生也。姬公请代武王,仲尼曳杖悲怀,是知圣人亦不乐速死矣。俗人见庄周有大梦之喻,因复竞共张齐死生之论。盖诡道强达,阳作违抑之言,皆仲尼所为破律应煞者也。老子以长生久视为业,而庄周贵于摇尾涂中,不为被网之龟,被绣之牛,饿而求粟于河侯,以此知其不能齐死生也。晚学不能考校虚实,偏据一句,不亦谬乎”在这里,葛洪借用庄子“向死而生”的典故,指出人从出生就受到死亡恐惧的折磨。俗人所认为的庄子不以死生为意,其实只是庄子为说明齐物之道而进行的说理策略,同时也是其不得长生之术无可奈何的放达之态,并非真的意欲“齐死生”。葛洪指出老庄都有保命全身的远害之举,庄子“曳尾泥涂”的典故正说明庄子的“贵生”之意。葛洪特地指出所谓庄子“齐死生”论,只是不明大理的俗人,“偏据一句”者的浅陋之见。那些伪为通达,张“齐死生之论”的俗人,惑乱视听,葛洪认为他们都当处以极刑。葛洪通过分开讨论,把庄子为文之意与俗人的理解区分开来,调和了庄子思想与道教理论在“齐死生”问题上的分歧。
葛洪在抱朴子中十分重视长生问题。他认为精神赖以存在的肉体,认为肉体的存在对修神仙术极其重要,因而采取了诸多法门以保存肉体“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苟有其道,无以为难也。”葛洪认为凭借丹药和神仙术,可长生久视,肉身成仙。
葛洪很明确地指出人道当食甘旨,服轻暖,通阴阳,处官秩,耳目聪明,骨节坚强,颜色悦怿,老而不衰,延年久视,出处任意,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忧喜毁誉不为累,乃为贵耳。昔安期先生、龙眉宁公、修羊公、阴长生,皆服金液半剂者也。其止世间,或近千年,然后去耳。笃而论之,求长生者,正惜今日之所欲耳,本不汲汲于升虚,以飞腾为胜于地上也。若幸可止家而不死者,亦何必求于速登天乎葛洪认为“求长生者,正惜今日之所欲”,且绝不“以飞腾为胜于地上”,说明达到神仙境界的修道者留恋世俗生活,以继续享受世俗生活为乐。安期生等人得道之后皆长时间羁留于世间,尽享世俗生活之乐后,对世俗生活再无留恋才飞升而去,这才是道教神仙信仰的终级追求。
通过对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的接受,结合具体的道教方术,葛洪构建了一条由“人”到“神”通道,在此基础上,由人而神成为可能,最终构建了基本完备的道教理论和信仰体系,促进了道教在后世的大发展。总之,无论什么道理,只要能被当世之人接受,那就是好理论了。葛洪之前,还没有人如此重视人们这些妄想并给予认真的回答。
抱朴子是我国古代化学的里程碑
炼丹家们的实践真正的价值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