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只未携带基因编码的海鸟掠过黎明时,我数着新生儿真实的脚趾,突然明白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礼物:允许我们成为,第一个会自然灭绝的文明。
新生儿的第一声真正啼哭惊醒了青铜树年轮里的蜉蝣。那些曾被视作地脉具象化的微生物,此刻正以最平凡的姿态在晨露中交配、产卵、死去。我跪在退潮后的礁石间,拾起一枚长着提瓦特大陆轮廓的贝壳,发现内壁的珍珠层上天然生长着坎瑞亚的星图。
"妈妈,痒。"怀中的孩子突然口齿清晰。他肉乎乎的脚掌间正钻出细小的海葵,那些触须在阳光下泛着与神之眼残骸截然不同的虹彩。曾经的盗宝团成员涉水而来,他手中提着的渔网里,机械龙鳞与沙丁鱼正在跳着相同的舞蹈。
我们建造的木屋开始自发倾斜。当第七场台风刮走最后一片元素合金屋顶时,裸露的房梁上竟栖息着真正的雨燕。它们的泥巢中混着吞星的齿轮碎片,雏鸟粪便里结晶出未被命名的矿物质。
星语者的残影最后一次显现在满月夜。她怀抱的文昌鱼已进化出四肢,正在沙滩上书写《海错图》风格的星舰蓝图。新生儿追着这条两栖生物爬进潮池,回来时掌纹里嵌满了银河法庭的判决书碎片——此刻正在他的汗液中融化成无害的盐粒。
青铜树在某日清晨突然开花。那些曾被视作文明墓碑的花朵,如今散发着渔家腌蟹般的腥咸。卖糖葫芦的少女攀上枝头采摘时,发梢沾着的花粉里突然飞出微型提瓦特投影:风魔龙在幼儿园绘本上打盹,雷电将军的薙刀成了晾衣杆,而我的机械弓正被改造成捕鼠夹。
当第一个自然死亡降临到我们中间时,所有人才真正理解新文明的含义。曾经的千岩军士兵在临终床上微笑,他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最普通的晚霞:"原来不需要元素力...也能把火烧得这么美..."他干枯的手掌跌落床沿,指缝间漏出的不是星尘,而是真实的蟋蟀。
新生儿在葬礼上放飞了人生第一只风筝。当丝线被海风扯断时,我们目睹那个纸鸢在积雨云中燃烧,灰烬里竟包含着五百个轮回的文明简史。但这些文字在触及海面时,立刻被藤壶吞噬成生长的钙质。
吞星的青铜树开始褪色。某个梅雨季节过后,我们惊恐地发现它正在退化成普通榕树。那些曾记载文明史诗的年轮,此刻爬满了真实的蚂蚁军团。最年长的星孩(现在应该称他为渔夫阿七)醉醺醺地倚着树干说:"好得很...当年那些破事儿...就该让白蚁啃个干净..."
我带着即将成年的孩子潜入海底。当他的胎记触碰到沉没的星空门残骸时,那些曾需要流血破解的加密装置,此刻正在牡蛎的消化液中软化。我们打捞起的不是文明芯片,而是一筐筐肥美的生蚝——撬开坚硬外壳,内里流动着银河最原始的鲜甜。
在第一百次尝试失败后,我们终于接受了无法传承记忆的事实。新生儿们在退潮后的滩涂上建造沙堡,那些被浪花抹平的塔楼里,埋葬着所有我们曾拼死守护的文明火种。某个黄昏,我看着自己的机械义眼在沙滩排球赛中滚入大海,突然明白母亲当年按下格式化按钮时的解脱。
最后的转折发生在冬至夜宴。当我们围着青铜树(现在该叫大榕树)分食海鲜火锅时,某个孩子突然指着树梢惊叫。所有人抬头望见,那些曾被视作宇宙坟场坐标的星群,此刻正排列成最普通的冬季星座图。
卖糖葫芦的少女在临终前终于完成了她的杰作:用吞星逆鳞打磨的厨刀,此刻正在砧板上分解着雷史莱姆状的河豚。当毒囊被剔除的刹那,夜空中划过一颗没有编号的流星。我的孩子凑过来吮吸手指上的鱼露,他脖颈后新长的胎记,是正在褪色的∞符号。
涨潮声渐响时,我数着榕树气根间栖息的萤火虫。这些曾背负着文明重启使命的光点,此刻只是单纯地为求偶而闪烁。远处沙滩上,我的孩子正教渔家小儿女们用神之眼残片打水漂——那些元素结晶在触及海面的第七个涟漪时,终于沉没成真正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