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皇泪砸在丹炉上的声音像碎玉。苏墨正低头替南宫璃理顺尾尖的毛发,那滴泛着七彩流光的眼泪突然穿透云层,“滋啦”一声融进紫萱的青铜丹炉,炉身顿时浮出娲皇宫的琉璃纹,连归墟之水都泛起层层叠叠的净光,像有人把满天星子揉碎了撒进海里。他鼻尖突然漫上苦杏仁味——是紫萱刚才为了稳定丹炉,偷偷往里面扔了三颗绝情丹。
“糟了!”紫萱突然尖叫。苏墨抬头看见太昊的腐血剑正在崩裂,黑色剑胎上的祖巫图腾一个个剥落,像被火烧焦的鳞片。那家伙正疯狂扑向空中的三千命锁,指尖抠进最近那道残影的肩膀——正是上一世苏墨作为药师,替南宫璃(当时还是山鬼)剜去毒瘤的场景。可残影里的“自己”突然转头,眼里映着真实世界的苏墨,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老东西,你当我们是棋盘上的棋子,可曾问过棋子想不想落子?”
三千残影同时回首的刹那,归墟之水掀起百丈浪。苏墨感觉握着南宫璃的手被攥得发疼,她玉化的狐尾尖正在渗出金血,却还盯着太昊指尖的命锁:“墨哥哥你看,那一世你给我编的草环,还戴在残影的手腕上……”她的声音发颤,尾尖轻轻蹭过他掌心的老茧,像在确认那些被命锁困住的过往,是否真的能被挣断。
初代剑祖的虚影就在这时凝实。不再是少年模样,而是个背着柴刀的老汉,袖口还沾着没拍干净的灶灰,腕间红绳磨得发白,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老人抬手时,苏墨看见他掌心有三道剑疤,正是当年斩烛龙逆鳞留下的——原来十万年的时光,剑祖早已把自己活成了人间最普通的模样。“此剑真名‘问道’。”老人用柴刀敲了敲苏墨手中的弑神剑,刀与剑相碰竟发出木槌撞木门的闷响,“当年吾执剑斩天,却在剑心处困了十万年——斩得了神血,斩不断己心迷障啊。”
太昊的嘶吼突然变调。他抓着命锁的手开始透明,那些被他视为棋子的残影,此刻正化作流光汇入弑神剑。苏墨看见剑身上的祖巫脊骨纹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小的刻痕,像凡人用指甲在剑身刻下的心愿:“愿阿娘病愈”“愿麦子丰收”“愿小儿平安”……原来这才是“问道”的真意——不是向天道问,是向千万个认真活着的人问。
“爹爹,糖葫芦……”卦婴的声音突然响起。苏墨猛地转头,看见透明的孩童身影正抱着初代剑祖的腿,脸上还沾着不存在的糖渣。老人蹲下身,从袖口摸出串糖葫芦——糖衣已经化了,山楂却红得像血,“记得,每次去镇上卖柴,都会给你带。”他声音发颤,指尖划过卦婴逐渐消散的眉心,那里还留着半道未完成的月纹,“这一世,你该去青丘做个普通的小狐妖,吃桃酥,看月亮……”
南宫璃的九尾突然完全玉化。苏墨只觉掌心一凉,她的手已经从他指间滑出,玉色狐尾在归墟净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片鳞甲都映着他的倒影。“这次换我等你。”她转身时,尾尖月纹亮起最后一道光,像把小月亮掰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她眉心,一半融进苏墨颈侧的剑纹,“就像那年在青丘,你等我化形等了三个月,每天都在桃树下刻剑招……”
“阿璃!”苏墨伸手去抓,却只握住片玉鳞。她已跃入归墟海眼,玉尾扫过之处,三千命锁“噼里啪啦”断开,太昊的惨叫声里,所有被他吞噬的残魂都化作萤火虫飞出,绕着她的身影转了三圈,才朝着人间飞去。腐血剑彻底崩裂的瞬间,苏墨看见太昊最后惊恐的眼神——他终于明白,自己以为掌控的千万世轮回,不过是人间情丝织成的网,而这网,从来困不住愿意为彼此燃尽的魂。
紫萱的丹炉在这时炸开。热浪掀飞了苏墨的发带,他看见小师妹正跪在碎成八瓣的丹炉前,浑身发抖却笑出了泪。炉底躺着本泛着青光的书,封面上“青囊”二字刚劲如剑,却又柔若药草,每笔横折处都沾着娲皇泪的流光:“第七十三代弟子紫萱……见过娲皇归位。”她对着书行了个药王谷最古老的跪拜礼,额头贴地时,丹炉碎片上的琉璃纹突然爬满她的手腕,那是娲皇在人间行医时,亲手刻下的护生咒。
归墟之水渐渐平静。苏墨握着手中的“问道”剑,剑柄处不知何时多了串糖葫芦的刻痕,歪歪扭扭的糖渣纹路里,嵌着卦婴最后消散时落下的泪。他望向海眼深处,南宫璃的玉尾还在微光中摇曳,像片被月光浸透的琉璃瓦,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安心——原来真正的羁绊,不是谁护着谁,而是你敢纵身跃入黑暗,我便敢持剑劈开混沌,哪怕中间隔着十万年的光阴,也能看见彼此眼里的灯火。
“这书……”紫萱捧着《青囊书》站起来,书页自动翻开,第一页画着只握着药草的狐狸爪子,正是南宫璃的月纹形状,“上面说,娲皇当年补天剩下的彩石,化成了青丘的月纹、药王谷的丹炉,还有……”她突然红了眼,指尖划过第二页的剑痕,“还有初代剑祖腕上的红绳。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当年女娲补天的碎片,带着不同的愿力落在人间。”
苏墨摸着剑柄上的红绳点头。他想起卦婴消失前说的糖葫芦,想起初代剑祖掌心的灶灰,想起南宫璃玉尾上的月光——原来所谓“问道红尘”,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佛施舍,而是千万个带着执念的凡人,用伤疤、用笑容、用舍不得放下的牵挂,在红尘里踏出的道。就像此刻归墟之水倒映的人间:青丘的桃林正在抽芽,药王谷的药田飘来新翻的土味,太虚山的废墟上,有个杂役弟子正用断剑刻下第一个剑字,笔画歪斜,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
“该回去了。”苏墨望向海眼,玉尾的微光突然开始闪烁,像在打暗号。他知道,南宫璃说的“等”,不是漫长的守望,而是带着人间烟火的期待——等她从归墟回来,要缠着他去青丘市集买糖霜栗子,要让紫萱用《青囊书》里的新方子炖补汤,还要把“问道”剑的剑穗换成她亲手编的红绳,就像初代剑祖腕上那根,磨旧了也不换。
紫萱突然指着远方惊呼。苏墨看见归墟尽头的云层裂开,漏下的不再是冰冷的天道金光,而是混着人间灯火的暖光。无数光点从各地升起:有凡人举着的松明火把,有修者点亮的引路灯,还有青丘狐族用月纹串成的灯笼,连成一条光河,正朝着归墟涌来。这是人间的回应,是千万个“不愿沦为刍狗”的心跳,聚成了比天道更亮的光。
“走啦。”苏墨轻轻弹了下剑柄,糖葫芦刻痕发出清脆的响。他知道,前方的路不会比过去轻松,或许还会有新的“太昊”出现,用命运、用天道、用看似无解的困境来碾压,但只要手中的剑还带着糖葫芦的甜、狐尾的暖、丹炉的热,就永远不会怕。因为真正的“问道”,从来都在红尘里——在母亲为孩子熬药的灶前,在少年为爱人磨剑的石旁,在每个愿意握紧微光的人眼中。
海风掀起他的衣襟,颈侧的剑纹与掌心的红绳同时发烫。苏墨望着逐渐闭合的海眼,突然笑了——这次,换他带着人间的灯火,去赴那个玉尾狐狸的约。而手中的“问道”剑,终将在某个桃花盛开的清晨,染上糖霜栗子的甜,成为比任何天道都更温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