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了,加布!”
“噢,嗯……”
还没等加布作出回应,被甲的扈从已经把着双手长剑、潜下身径自冲了上去。左手握紧把手,右手却反手把持在长剑的剑身中部与通常所能见到的持剑方式截然不同的“半剑术”,乃是广泛应用在着甲剑术领域的战技。
面对对手的积极进攻,同样使用半剑势的加布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并举剑尝试格挡。作为一名宫廷摔跤的顶尖高手,加布并不需要过分担心对手的低位冲撞。纵然身材高挑的他看上去纤细得过分,但那只是表象而已他细腻的技术和强健的腰腹力量,配合上蜘蛛般修长双臂的缠绕控制,即便在对抗体格庞大的对手时也不见得会落多少下风。
对于摔跤技术一般的扈从来说,加布的下盘着实无懈可击然而,对接下来的这一招,他却毫无准备
只见他的对手稍稍将把持剑身的手前移,便骤然放开了握把,仅仅以剑身为把,将整个把手连同柄锤朝加布的头盔飞速甩抛出去!
借助剑身突然受力弯曲而产生的弹性,长剑末端的配重锤如同链锤一般,瞬间获得了巨大的力量!措手不及的加布没有作出反应,正中头部,头盔上当时便现出了一个凹痕。
猛然遭受重击的加布不禁向后退去,那本来稳如磐石的下盘如今也破绽百出。
他的对手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冲了上去两块铁疙瘩“哐!”地撞在一起,身着重甲的加布瞬间翻倒在地上。干脆利落地,他用一条腿跪压在加布持剑的右手上,并将手中的剑撬进仰面朝天的加布的面甲缝隙里,结束了战斗。
“呃……噢呜……”
猛然遭受了重击的加布还没能完全恢复过来,他的脑袋里正“嗡嗡”地响着警报,伴着仿佛要裂开的疼痛感。
“没事吧?你看起来完全不在状态。”
他的对手站起身来,关切地向他伸出手。
他只是摆了摆手,拒绝了对手的好意,“谢谢,我想我自己还能起来。”
叉着腰,他的对手连连摇头,一副伤脑筋的模样,“这样的话可起不到训练效果。你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啊,加布……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抱歉,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做着甲剑术的陪同训练,却又表现得如此糟糕,这是我的过错……我大概只是,不大擅长剑术……”
“那又不是什么奇招,况且……刚才你完全就在发呆,全身的动作僵硬得像个人偶这不像是平时的你啊?”
“真的很抱歉……”
“不用道歉……算了,我去找别人作陪练吧,你好好休息。”
“对不起,浪费您的时间了。”
“都说了不用道歉了……”对手叹了口气,“该怎么说呢……人太好了有时候也不好啊,加布。”
“……太好吗?那就是……我的问题吗?”
“啊,当我没说。总之,你接下来也没有比赛了,好好休息、放松、狂欢吧,我去找其他人也没问题的。”
“嗯。”
“我……太好吗?”
独自走在城堡主楼前的小道上,这个评价仍然在加布的思绪里挥之不去。
“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个……好得令人恶心的人吗?”
“我到底……为什么在这里?我究竟在追求什么?”
自从与奇拉发生那次争吵之后,他的脑海里总是禁不住跳出这些问题,这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从容得体,温柔细致,彬彬有礼,俊美如画,这就是特拉加布利费瓦,一介足以被称为“完美宫廷贵族”的平民从不骄傲,从不自视甚高,待人谦和,低调而不吝助人,除了太过喜欢使用敬称之外几乎毫无缺点即便遭到诽谤和嫉恨,他也能从容地一笑了之,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完美地恪守他被教导的“贵族之礼仪”,以至于成为习惯,这样的谦谦君子本不可能与人交恶。甚至是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除了奇拉,并没有人对他表现出厌恶至少表面上如此。
以礼待人是错的吗?
当然,奇拉从来都是无礼之人,这似乎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或许只是她看不惯加布的拘礼,只是生活方式的不同造成的分歧,造成的厌恨。她,讨厌这么生活的人,讨厌持有这种态度的人。
但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奇拉因为她的无礼而毫不掩饰自己对加布的嫌恶,那么其他人,是否也因为礼而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感情呢?
毕竟,表面的礼节维系着表面的友好。真实的想法,只有最真实的人才不惮表达。
“你永远不可能战胜我,娘娘腔,你不过是个废物。”
毫不顾忌侮辱性言语的奇拉在战胜了他之后这么对他说。他的鼻孔缓缓流下污血,那是在他试图下潜抱摔的过程中正中奇拉的膝击而留下的失败证明。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这么回答:“不愧是祖尔萨宁小姐,您的实力毋庸置疑。”
如果不想挑起争吵,迎合对方难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吗?就算自己遭受到了侮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吧?
虽然这种方法向来对她不起作用。
“一个在摔跤项目中连前三都挤不进的人,毋庸置疑?这算是讽刺吗?”
但奇拉这么说,言语中依然充满着强烈的敌意。
“不,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无论如何,您无数次战胜了我,已经说明了您的实力在我之上。我也不过是承认了这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你的确是个弱者。不仅是个弱者,还是个懦夫。”
默默忍受着辱骂,他站起身来,依然对奇拉报以微笑,鞠了一个躬准备离开,“感谢您的指教。”
“像你这样的娘娘腔,凭什么站在我的面前?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风暴崖。嘁,除了满足他对男色的不伦兴趣,塞洛里昂大人究竟还教过你什么?”
“请您不要作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辱骂,祖尔萨宁小姐,窃以为此种行为与村妇骂街无异。”
最尊敬的老师遭到了侮辱,最低限度的反击当然也是合理的。
“骂人还需要找证据吗?呵?”奇拉挑了挑眉,仿佛像挑衅似的纠缠不休,“还是说,你这娘娘腔还会生气?我很好奇,究竟要到何种程度你才会发怒呢?或者,就算亲爱的人被我尽数屠杀,你也只会默默忍受吗?”
怎么可能有人遭到当面辱骂还能一点不发怒?温文尔雅的人只是因为守礼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罢了。
“我不会仅仅因为这点责骂就对您发火,祖尔萨宁小姐。请您明白,我着实不想与您发生争吵。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仅此而已。”
“你觉得我在刻意针对你了?”奇拉质问他。
“不,我并没有这么认……”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你以为否认这一点就能逃避吗?”奇拉毫不掩饰自己无来由的敌意,“呵,真是笑死我了!我从没有想过有人能懦弱到这种程度!”
“我不认为礼貌待人是错的,祖尔萨宁小姐。”到了这种情况下,他还依然在使用敬称。
“礼仪能成为懦弱的掩饰吗?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随您怎么说,我是不会与您争吵的。”
“还是说,”奇拉的眼中饱含着鄙夷,仿佛看着肮脏的下水道,“你已经让自己都相信了这种说法?我嫉妒于你的从容,怨恨于你的完美,这才处处与你过不去?嘁,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吧?”
“请您不要作无端的揣测,祖尔萨宁小姐。我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究竟要面对怎么样的敌对,你才能明白矛盾是不可能逃避的这种简单的道理呢,懦夫?你要如何明白,有些敌人是无法和解、无法以礼相待的呢?你要多久才能知道,一味忍让是不可能得到结果呢?”奇拉突然提高了声调,像是在训斥,“我奇拉祖尔萨宁啊,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了。你让我作呕。”
“让您感到不适,我也很抱歉。但您希望我能如何做呢?如果您不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我也无法做到让您满意不是么?”
“那就让我说清楚好了。”
奇拉大步走上去,毫不留情地揪住这个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的扈从的领子,拽到自己的面前,露出她标志性的狞笑。
“我要你的怒火!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血性!”
“如果是敌人的话,窃以为,我可以做到。”
“现在,我就是你的敌人。”奇拉更进一步地攥紧他的领口,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但……请恕我无法将您当做我的敌人,祖尔萨宁小姐。”
“呵,还在找这种借口吗?”奇拉放开了他的衣服,但从那双青绿色眼眸中流露出了更加强烈的嫌恶,“你还在抱着任何和解的幻想吗?你还在用那套所谓的贵族礼仪来欺骗自己吗?你可以骗过自己,但你骗不了我。”
“我的确,保着希望和您和解的愿望,请相信我的意愿是真诚的,祖尔萨宁小姐。”
“那就让我明白地告诉你吧,我是绝对不可能与懦夫和解的!”
仿佛厌烦了再说无谓的废话,奇拉突然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
“忍气吞声、唯唯诺诺,以自尊为代价卑微地求取暂时的和平,妄想避开一切冲突对不起,这套对我来说是行不通的!以礼仪为借口,你觉得这样就能遮掩你内心的不满吗?你觉得你真的能藏住内心的愤怒和委屈吗?难道你就不会感觉到不公吗?既然感受到了,如果不发泄出来,那不是懦弱又是什么?你所谓的高尚品德吗?你只是不敢面对冲突罢了,不敢面对矛盾罢了,从精神上软弱的人从一开始就无药可救!”
奇拉指着身后高大的城堡,那座跨越千年的古老城堡,它始终象征着风暴崖的精神至少是,在奇拉心中认定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