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放下对讲机,双手按在栏杆上,巍然不动。春秋战国那些青史留名的大将都有这般风骨,骨子里像是看惯了兵刃相接,带着一股不畏生死的平静感。当这种感觉出现在他一个美国人身上时,居然丝毫不显得违和,他简直本该如此,手握虎符,在高台雅阁之上运筹帷幄。
海湾之中,上亿吨的海水在升腾,这是自然界当中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汪洋向整个五公里的海岸线倾斜,大浪盖过漆黑的礁石。直升机冒着雷雨追逐黑潮,机长紧张地控制着飞行平衡,控制面板显示机身挂载的武器全部进入发射状态,右翼B-13L 火箭巢、左翼双轨挂架承载着4枚 “Ataka-M”反坦克导弹,吊舱装备了两门发射23×115mm炮弹的火炮,这些武器齐发出去能够将一座海岛化作火海,但在这里仿佛太过轻盈。机长屏住呼吸,在他的位置能看见铺天盖地的阴影涌进海湾,浪花层叠在一起的样子像极了忘川河中无数朝彼岸伸出手的亡灵。
它正在降临。
探照灯投进漆黑的海水里,整个海面被某种庞大的存在从下方推起,黑潮的本质显露出来,海水升腾鼓胀,那是一道巨大的黑影正在腾起。
成吨的水流在它周身排开,浪花相撞发出连续不断的炸响,像无数礼炮齐鸣,迎接伟物的降临!
“吼——”
船长室的技术员痛苦地捂住耳朵。
天与海,还有隔着一座山外维克镇的居民们都在此刻见证了它震天撼地的怒吼,狂暴的气浪席卷整片海岸,人们仿佛听见了百万年前的惊世雷暴捶打在天地间。
贝希摩斯铁石般的躯壳从海水中重见天日,上升,直到成为一道实实在在的天堑,海底之山破水而出,硬生生将洋面撕裂开来。带出的水柱从它身上流落就像是瀑布,水花在空中跌宕起伏,落下时掀起滔天巨浪。
布鲁威尔号陷入了两波对冲浪潮形成的漩涡,陈旧的船体剧烈震荡,钢铁咬合的结构快要达到自身的极限,举步维艰地在海中摇晃。
阿尔伯特站在最高的平台上,一手抓紧嗷嗷大叫的唐广君,海风在他耳边大作,几乎要无法直立。脚下原本坚固的钢焊平台在波涛中变得极难以驯服,它以超过四十五度的倾角反复颠簸,仿佛踩在一头不断狂奔的斗牛背上。
船长室内的灯光在震荡中闪烁,仪器开始断电,警报红灯疯狂跳闪,鼠标和键盘被狠狠甩落在地,砸碎的同时还有技术员低声惊呼。
阿尔伯特脸埋在臂窝里抵挡风雨,船的倾斜让大雨扫进了了望台,一泼泼浇到他身上。他顶着雨,全力站稳,等待浪潮稍微平息,他终于看清了远处搅乱海潮的巨兽。
贝希摩斯,它那庞大的身躯正从海水中缓缓走出,四肢粗壮如岩柱,头角铮嵘,狰狞地刺向云端。完全超出人类肉眼尺度的衡量,海水被它的体积强行挤压,向四面八方逃窜,它从深渊里缓缓上升,逐步踏入阳世,众生无可匹敌!两架六翼天使悬停在它头顶的低空,雪亮的光柱打在它身上只照出皮肤表面古老的纹路,渺小得就像两只蜜蜂那样可笑。
它在大西洋深处的海沟里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甲壳经受过近万米的海底压强,厚重得像是地幔岩层。阿尔伯特几乎快要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过上帝了,那是非生命所能模仿的奇迹,人类史上总共只有五艘潜水器达到过它所沉眠的深度。海藻和藤壶在那种深度无法生长,没有任何寄生物能附着于它的皮肤,肌肉上经脉错纵盘桓,还和人们第一次把它书写进圣经时一样。
它从未改变过,甚至不屑于进化,从未像利维坦那般靠着互生关系苟延残喘。
这个世上没有专门的词语是形容这种存在的,它超越了“生物”的定义。在《约伯记》中,它被称作万兽之王,因为万兽皆以它为模本而生。阿尔伯特在它身上看到了无数野兽的特征——山羊的角、犀牛的甲壳、狮虎的肌群、鳄鱼的尾……这些都只是投影,区区后来的生命对它的模仿与分裂。不是它像野兽,而是那些野兽长成了它的样子!
“六翼天使!全弹发射!”阿尔伯特抓起对讲机吼到。
六翼天使的机长收到讯息,毫不迟疑地拔下安全锁,一拳重重砸在发射按钮上,整个机舱在震动中轰然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