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五个时辰。
“简单来讲,你们想借这个机会逃跑。”
老吴坐在牢里,他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脸,阴影覆盖下来,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对你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黎越和卫潇潇对视一眼后,由卫潇潇负责开了口,“我们已经知道,临水阁楼的玉三娘才是这水牢的真正主人,也就是你口中的腾蛇,徐牢头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靶子。”
老吴的身躯微微一震,默不作声。
“玉三娘现在掌握着京郊水牢,控制着所有的船道,每个能出去的码头和船只上都是她的人,你连一封信都发不出去。”卫潇潇循循善诱,“只有从这里逃出去,回到京城汇报,你才能借助京城的兵力回来收复这里,到时候你就是剿匪有功的治世能臣,不愁不能加官进爵,多少过去受过的委屈,都可以在现在一一还回来。”
天牢里沉默了很久,老吴深吸一口气:“你们知道腾蛇的手腕么……如果失败的话,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他语气极为严肃,卫潇潇一时间没说出话来,倒是黎越完全不受影响,冷静地补充:“那我们就尽量不要失败。”
“如果失败了呢?”老吴重复。
“承担后果。”黎越淡淡道,他看向卫潇潇,“你觉得呢?”
卫潇潇点了点头。
老吴看向沈淮年,这个少年仍然用悠闲潇洒的姿势靠在草垛上,仿佛牢内讨论的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你呢?”老吴问,“现在老老实实地跟着沈家人走,你一样能重获自由,完全没有必要带上这么多人一起——不过是刚刚认识了一天的关系,你愿意为这些人冒这份风险吗?”
沈淮年吐掉嘴里的草茎,耸了耸肩:“我已经答应姐姐了。”
全程没有经过一点理性的考量,随心所欲,但反正就是一副既然答应了那就不能变的架势。
老吴再度沉默。
漫长的寂静后,老吴看向卫潇潇和黎越。
“说吧。”他沉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
月上中天。
一个叫六子的狱卒正在牢里巡逻。
夜里巡逻是个相对轻省的差事,虽然得熬夜,但第二天的白天可以睡觉,不用去围场那里顶着酷热的日头监督犯人们劳作,而且还能多得一贯钱的赏赐。
这样好的差事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不过一般情况下,只要六子愿意,这好差事就是他的。
原因很简单,他是玉三娘带到这水牢里的第一批人。在六子还是一个小萝卜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玉三娘的手下了,玉三娘把他当弟弟看,是真正心腹中的心腹。
十几年来,六子一步一步看着玉三娘发家,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玉三娘的底细。
这个看上去美貌不输官家小姐的女人,是一个土匪头子的女儿。
她的母亲是个商人的闺女,被土匪强行抢上了山,一同被抢上山的女人还有很多,土匪无一例外地强迫了她们,反抗激烈的都死了,活下来的则为土匪生儿育女。
土匪大概有十几个孩子,玉三娘只不过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个——土匪只在乎儿子,女儿在他那里就是赔钱货,他喝醉的时候可以随意打骂她们。
玉三娘本来是忍耐的,她那时候只有十五岁,还是个下意识顺从父母的少女。而她那个已经吓破胆的娘目睹了太多姐妹的死亡,最常对玉三娘说的话就是——要听爹的话。
如果玉三娘一直听她那个土匪头子爹的话,那么命运大概就是再过两年被配给某个五大三粗的土匪二把手或三把手,洗衣做饭生孩子,还要频频挨丈夫的打。
但在她十五岁那年,她娘被土匪头子逼死了。
具体怎么逼死的六子不知道,亲历过那件事的人大概都已经死光了,后来的玉三娘不提,就也没人敢问。
六子只是模糊地记得,娘亲死后,玉三娘沉默了六天。
——然后在头七那天爆发了。
她托人带了口信给土匪头子,意思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凡土匪头子对这个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还有那么几分情意,就请在头七这天来看她最后一眼。
土匪头子来了。
玉三娘披麻戴孝,给了她这位亲爹一杯酒——那杯酒里下了药。
在土匪头子意识到不对、想要喊人进来的时候,玉三娘在她娘的灵堂前,一刀劈了亲爹。
鲜血飞溅在她守孝的白衣上,她拎着土匪头子的人头出去,给了外面目瞪口呆的众人两个选择。
要么,杀了她,为寨主报仇。
这是最显而易见的选择,但寨主已经死了,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寨子很快也会分崩离析。
另一个选择是——跟着她干。
玉三娘说这话时,手上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淋,十五岁少女明明生着一张如花般娇艳的面孔,那一刻的表情却坚硬如磐石。
三分之二的人表示愿意归顺。
剩下三分之一的人是寨主的亲信,他们本来是想杀了玉三娘的,但一见势头并不利于自己,于是纷纷表示愿意放下仇恨、自行下山。
玉三娘满口答应,并且在平日寨中聚会的朱雀堂和他们喝了最后一场酒,为这些曾经的叔叔们践行。
酒喝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这帮人一个也没活下来。
六子那时候还小,大人不让他过去,他调皮贪玩又好奇心十足,自己悄悄躲开了人群进入了朱雀堂。